那天我們上山拍外景,陳履安住在農場的蔣介石行館,早晨陽光正美,他心情很好,約我陪他四處走走。陳履安當時談興極佳,告訴我許多他的少年時光,過了一會,山上走下來幾個裹著厚外套的“榮民”,他們看見陳履安后都聚集過來,其中一位“榮民”伯伯更是突然激動地跪下,我呆呆地還來不及反應,陳履安一把扶起老伯伯說:“別這樣,別這樣,生活好嗎?”
老伯伯哽咽地回答說:“都這麼多年了。”
“都這麼多年了”,這句話重重地落在我心頭,看著他們佝僂的背,滿頭零亂的白發,我突然想起在他們那擁擠雜亂堆放著紙箱、破報紙的小房間裡,那些女人蹲在地上,用瓦斯爐燒菜,邊上有鍋吃了很久的燉肉,幾把早上採的青菜。后來,在剪輯室裡,我再三看著這些女人的臉,她們多不年輕,沒有曼妙的身材,走在街上,她們只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大嬸,在政府所謂口口聲聲照顧老“榮民”的教條中,真正陪伴著他們寂寥身心的,不就是這群女人嗎?甚至在拍攝當天,為了配合我們,這些女人還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花洋裝。
最后的“女人香”
1960年代,蔣介石反攻大陸的希望逐漸渺茫,軍人開始有了落地生根的想法,但他們大多收入極少、生活漂泊不定,加上語言不通、生活習性或族群等因素,願意嫁給軍人的本省籍家庭並不多,還有部分外省籍男性在過了適婚年齡后,向本省窮困家庭買“童養媳”來照顧自己。兩岸開放探親之后,不少邁入遲暮之年的老兵,跨海迎娶足夠當自己女兒或孫女的大陸配偶,或東南亞籍配偶,相伴度過晚年。
我的小學同學阿玉,在前些年也加入了“收尸隊”行列,她有過短暫婚姻,單身后在男人間“流浪”,邁入中年,仍一直單身且沒有子女,中壢老舊村裡仍有不少“榮民”老伯伯,她的一個姐妹替她介紹了一位退伍上校,平日她陪他上醫院挂號、拿藥,到銀行排隊辦事、郵局寄信,或是到市場買菜,晚上一起看電視。
阿玉對我沒有保留,她告訴我自己的生活,“有時候看這些老人推著輪椅、帶著尿袋、打麻將,吃吃家鄉菜,贏了給我幾百元吃紅”。她的“同行”姐妹們多半是來自台灣各角落的中年女子,單身離異,沒有正式工作,有些是保險公司保險員,有些是看護,有些就四處打零工。
“每個女人都有目的,只是看誰比較有良心而已”,阿玉說有些女人,就一心一意地服侍一位終老,有些就是習慣性地腳踏三條船。“老男人談起愛情也像年輕人。”阿玉說,“其實老伯伯們一生沒有女人,沒有家的感覺,在晚年有人一起生活,他們明知道女人的目的是什麼,但依然很珍惜晚年的情愫。”為此,阿玉總覺得自己是騙子。
“有些女人還會主動給老伯伯們買偉哥,明知道老人家多有心臟病、糖尿病,食物要清淡,但卻常常給他們吃大魚大肉,不發病才怪。”對這個群體的知根知底,也促使阿玉主動斷絕了和上校伯伯的聯系,悄悄地搬了家。阿玉聽人說起過,上校伯伯還到她的住處去找她,但她再也不出來見他了。
在我訪問過的女子中,有些人甚至已經有了好幾間店面出租,當了包租婆。“她們都不用工作,也不用跑保險了!”有的“榮民”老伯伯一生單身沒有后人,臨終把所有財產送給最后的“女人香”,也心甘情願,“她願意照顧我,我很感激呀”,“過了那麼久一個人的生活,有人陪著吃香噴噴的熱菜、熱飯,才有家的感覺”,“有女人一起過,生病也有人照顧!”
負面的現實
社會新聞中有關“收尸隊”的新聞,向來是負面大於正面,隨手拈來都是“收尸隊”的負面新聞。在探訪中也從別人口中聽到過有位老伯伯洗澡,女伴去唱卡拉OK,回家時老伯伯卻凍死在浴缸裡的慘劇。
意玲曾在“退輔會”擔任課長,每年總有幾回輪班住在辦公室,我問為什麼還有公職人員得住辦公室?不是每個部門都有保安或是緊急聯絡人嗎?她說這些年老“榮民”逐次凋零,孤苦者常常因為生病、沒人照顧,在台灣沒有親人,送醫院常常得要親人簽字手術,還有許多老人選擇自殺,她們得隨時留守辦公室處理意外——多是半夜趕赴醫院,替老“榮民”處理住院、開刀事宜,甚至是送終。
台灣《中國時報》2010年10月22日就曾有過這樣一則報道:
現年85歲的老士官長王士龍,近10年來,陸續迎娶了三任大陸妻子,結果一生的積蓄全被騙光,就連最后的養老住宅,也被第三任大陸妻子徐連英賤價變賣,得款2200萬元逃回大陸。
因為前兩位大陸妻子都是跟他要錢,要不到錢就吵架,所以每段婚姻都隻維持兩三年。王士龍對第三位來自大陸的妻子是有防備之心的。他把房屋及土地所有權狀藏了起來,不時地偷偷去看兩眼還在不在。他沒想到,這位妻子復印制作了一份假証件。在妻子用真房屋及土地所有權狀去辦各種手續的那段時間,他看到的“原封不動”的証件只是個復印品。
妻子有天說,來台三四年了,想讓王士龍陪她回河南老家一趟,在河南期間,妻子說有事先回台灣,等他再回台時,走進公寓樓,門衛告訴他房子新主人已經入住。
對於“收尸隊”中發生此類事件,社會的評論當然是負面的。